在古代,鹅是山村田园的象征,常被用来借指隐逸之风。而在旧有的典籍里,我们也常能看到鹅与隐士、与隐逸相关的故事。
东晋年间的王羲之爱鹅是出了名的,《晋书》里记载了他与鹅相关的两个故事。第一个故事讲的是当时会稽郡治下有个孤老太太,养了一只鹅,因为“善鸣”惊动了王羲之。王羲之身为地方父母官,自觉不便以势压人,托中间人去买,但主人家不肯卖,无奈何,王羲之携亲带友跑去观看,老人听说大名鼎鼎的王羲之来了,家徒四壁没什么好招待的,咬了咬牙,把那只鹅宰了。王羲之得知此事,大为叹息,一连念叨了许多日。第二个故事讲的则是会稽山阴县有个道士养了一群好鹅,这事传到了王羲之的耳朵里。这次他不提前打招呼了,径自跑去观看,看了之后心中甚是喜欢,便向道士求购。道士说,我不要钱,只要您肯惠赐墨宝,为我抄录一遍《道德经》,这群鹅就全部归您所有了。王羲之非但没有觉得道士占他的便宜,还惟恐道士反悔,爽快地答应了,史书上载:“羲之欣然写毕,笼鹅而归,甚以为乐。”
从这两个故事不难看出王羲之的率性和对鹅的喜爱之情,也从侧面印证了鹅的非凡魅力。甚至有不少人传言,王羲之的书法亦从鹅身上得益颇多,才能如龙跳天门、虎卧凤阙,摆脱汉魏笔风,自成一家。于是,好事的后人遂将王羲之的鹅与陶渊明的菊、周敦颐的莲、林和靖的鹤并称为中国古代四大雅物。
王羲之与鹅的故事流传了一千六七百年,一直被人们所津津乐道,谪仙李白便是这两段故事的狂热粉丝。他曾在《王右军》《送贺宾客归越》等诗作中反复提及此事,“山阴遇羽客,爱此好鹅宾”“山阴道士如相见,应写黄庭换白鹅”。兴许是出于对前人的倾慕,李白成名前,曾随山中隐士养过几年白鹅,而且他还给鹅取了个好听的名字:珍禽。名动京华之后,他效仿羲之故事,也曾以诗换白鹇,可谓为鹅之一物增色不少。
除去王羲之、李白,古人爱鹅的还有不少。杜甫、韩愈、皮日休、范成大等等,皆是同好,若是可以撤去时空的屏障,他们必能引为知己。
杜甫有诗云:“鹅儿黄似酒,对酒爱新鹅。”小鹅极是可爱,通体黄毛,间或杂以灰黑几种颜色,摸起来毛茸茸的,令人爱不释手。待其长大则换了一副面孔,忽然就不可爱了,这不由让人想起孔融那句“小时了了,大未必佳”的名言来。
我一直觉得鹅只应该生在魏晋那个隐士、狂人辈出的年代,它那凡我视线所及皆为我之领地的蛮横模样,大有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“我以天地为栋宇,屋室为裈衣”的不羁风度。关于鹅,乡间有一歇后语:“鹅眼看人——目中无人。”因为眼球的特殊构造,鹅除了饲养它的人不咬,不论魁梧汉子还是窈窕淑女,见谁啄谁,一个也未放过。小孩子最是怕它,路经养鹅的人家,常要随手带一根竹梢棒,边走边赶,以免让它有亲密接触的机会。约在20年前,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,我家后面那户人家养了三五只白鹅,上学放学路上,见了我就扑过来啄,每一次都吓得我落荒而逃,几年下来,脚力倒是增进不少。
其实,鹅之凶相,换一个角度去看,也可理解为勇敢。凡鹅多为勇士,任对手如何强悍,皆视如微物,任前路如何坎坷,皆一往无前,与之相比,人相机而动,倒显得胆怯了。而且它们的凶态遇水则化,若是路遇一条江、一条河、一条溪流,适才持戈而立俨然一队白衫军的大鹅纷纷跳入水里,翻江倒海,自在嬉戏,仿佛整个江湖都是它们的了。
有人说,鹅的先祖是野生大雁,只因恋上了大地,放弃了蓝天,甘愿被人驯化。而在民间,养鹅多半是用来吃的。鹅肉鲜美,作为盘中美食,远胜其他佳肴。
如今除了熟食市场,即使在乡间,鹅也已不多见。但童年的记忆从未随着时间减退分毫,有时候为了看鹅,我和妻子会开车去很远的地方,譬如龙山、象山,跑几十公里路,只为看一只或者一群鹅,看完就归去,如“乘兴而来,兴尽而返”,倒也自觉颇有魏晋时人的风范。